《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》翻譯及註釋

杜陵有布衣，老大意轉拙。

譯文：杜陵地方，有我這麼個布衣，年紀越大，反而越發不合時宜。

註釋：杜陵：地名，在長安城東南，杜甫祖籍杜陵。因此杜甫常自稱少陵野老或杜陵布衣。布衣：平民。此時杜甫雖任右衛率府胄曹參軍這一八品小官，但仍自稱布農。老大：杜甫此時已44歲。拙：笨拙。這句說年齡越大，越不能屈志隨俗；同時亦有自嘲老大無成之意。

許身一何愚，竊比稷與契。

譯文：對自己的要求，多麼愚蠢可笑，私自下了決心，要向稷契看齊。

註釋：許身：自期、自許。一何愚：多麼愚腐。稷與契：傳說中舜帝的兩個大臣，稷是周代祖先，教百姓種植五穀；契是殷代祖先，掌管文化教育。

居然成濩落，白首甘契闊。

譯文：這種想法竟然不合實際，落得個到處碰壁，頭都白了，卻甘願辛辛苦苦，不肯休息。

註釋：濩落：即廓落，大而無用的意思。契闊：辛勤勞苦。

蓋棺事則已，此志常覬豁。

譯文：有一天蓋上棺材，這事便無法再提，只要還沒有嚥氣，志向就不能轉移。

註釋：蓋棺：指死亡。覬豁：希望達到。這兩句說，死了就算了，只要活著就希望實現理想。

窮年憂黎元，嘆息腸內熱。

譯文：一年到頭，都為老百姓發愁、嘆息，想到他們的苦難，心裡像火燒似的焦急。

註釋：窮年：終年。黎元：老百姓。腸內熱：內心焦急，憂心如焚。

取笑同學翁，浩歌彌激烈。

譯文：儘管惹得同輩的先生們冷嘲熱諷，卻更加激昂無比，引吭高歌，毫不洩氣。

註釋：彌：更加，越發。

非無江海志，瀟灑送日月。

譯文：我何嘗沒有隱居的打算，在江海之間打發日子，豈不清高？

註釋：江海志：隱居之志。瀟灑送日月：自由自在地生活。

生逢堯舜君，不忍便永訣。

譯文：只是碰上個像堯舜那樣賢明的皇帝，不忍心輕易地丟下他，自己去逍遙。

註釋：堯舜君：此以堯舜比唐玄宗。

當今廊廟具，構廈豈雲缺。

譯文：如今的朝廷上，有的是棟樑之材，要建造大廈，難道還缺少我這塊料？

註釋：廊廟具：治國之人才。

葵藿傾太陽，物性固莫奪。

譯文：可是連葵藿的葉子都朝著太陽，我這忠誠的天性，又怎能輕易改掉！

註釋：葵藿：葵是向日葵；藿是豆葉。

顧惟螻蟻輩，但自求其穴。

譯文：回頭一想，那些螞蟻般的小人，只為謀求舒適的小窩，整天鑽營。

註釋：顧：想一想。螻蟻輩：比喻那些鑽營利祿的人。

胡為慕大鯨，輒擬偃溟渤。

譯文：我為什麼要羨慕百丈長鯨，常想在大海里縱橫馳騁？

註釋：胡為：為何？大鯨：比喻有遠大理想者。輒：就，常常。擬：想要。偃溟渤：到大海中去。

以茲誤生理，獨恥事幹謁。

譯文：偏偏不肯去巴結權貴，因此便耽誤了自己的營生。

註釋：以茲誤生理：因為這份理想而誤了生計。干謁：求見權貴。

兀兀遂至今，忍為塵埃沒。

譯文：到現在還窮困潦倒，怎忍心埋沒在灰塵之中？

註釋：兀兀：窮困勞碌的樣子。

終愧巢與由，未能易其節。

譯文：沒有像許由、巢父那樣飄然世外，實在慚愧，雖然慚愧，卻不願改變我的操行。

註釋：巢與由：巢父、許由都是堯時的隱士。

沉飲聊自遣，放歌破愁絕。

譯文：還有什麼辦法呢？只好喝幾杯酒排遣煩悶，作幾首詩放聲高唱，破除憂憤。

註釋：沉飲聊自遣：姑且痛飲，自我排遣。

歲暮百草零，疾風高岡裂。

譯文：一年快完了，各種草木都已經凋零，狂風怒吼，像要把高山掃平。

天衢陰崢嶸，客子中夜發。

譯文：黑雲像山一樣壓下來，大街上一片陰森，我這個孤零零的客子，半夜裡離開京城。

註釋：天衢：天空。崢嶸：原是形容山勢，這裡用來形容陰雲密佈。客子：此為杜甫自稱。發：出發。

霜嚴衣帶斷，指直不得結。

譯文：撲落滿身寒霜，斷了衣帶，想結上它，指頭兒卻凍成僵硬。

註釋：。

凌晨過驪山，御榻在嵽嵲。

譯文：天矇矇亮的時候，我走到驪山腳下，驪山高處，那裡有皇帝的御榻。

註釋：驪山：在今陝西臨潼縣南。嵽嵲：形容山高，此指驪山。

蚩尤塞寒空，蹴蹋崖谷滑。

譯文：大霧迷漫，塞滿寒冷的天空，我攀登結冰鋪霜的山路，二步一滑。

註釋：蚩尤：傳說中黃帝時的諸侯。黃帝與蚩尤作戰，蚩尤作大霧以迷惑對方。這裡以蚩尤代指大霧。

瑤池氣鬱律，羽林相摩戛。

譯文：華清宮真好像王母的瑤池仙境，溫泉裡暖氣蒸騰，羽林軍密密麻麻。

註釋：瑤池：傳說中西王母與周穆王宴會的地方。此指驪山溫泉。氣鬱律：溫泉熱氣蒸騰。羽林：皇帝的禁衛軍，摩戛：武器相撞擊。

君臣留歡娛，樂動殷樛嶱。

譯文：樂聲大作，響徹遼闊的天宇，皇帝和大臣縱情娛樂，享不盡貴富榮華。

註釋：殷：充滿。膠葛：山石高峻貌。這句指樂聲震動山岡。

賜浴皆長纓，與宴非短褐。

譯文：賜浴溫泉的，都是些高冠長纓的貴人，參加宴會的，更不會有布衣麻鞋的百姓。

註釋：長纓：指權貴。纓，帽帶。短褐：粗布短襖，此指平民。

彤庭所分帛，本自寒女出。

譯文：達官顯宦，都分到大量的綢帛，那些綢帛啊，都出自貧寒婦女的艱苦勞動。彤庭：朝廷。聖人：指皇帝。筐篚：兩種盛物的竹器。古代皇帝以筐、篚盛布帛賞賜群臣。

註釋：彤庭：朝廷。聖人：指皇帝。筐篚：兩種盛物的竹器。古代皇帝以筐、篚盛布帛賞賜群臣。

鞭撻其夫家，聚斂貢城闕。

譯文：她們的丈夫和公公，被鞭打繩捆，一匹匹勒索，一車車運進京城。

聖人筐篚恩，實欲邦國活。

譯文：皇帝把綢帛分賞群臣，這個一筐，那個幾籠，實指望他們感恩圖報，救國活民。

臣如忽至理，君豈棄此物。

譯文：臣子們如果忽略了皇帝的這番好意，那當皇帝的，豈不等於把財物白扔！

註釋：“臣如”兩句意為：臣子如果忽視此理，那麼皇帝的賞賜不是白費了嗎？

多士盈朝廷，仁者宜戰慄。

譯文：朝廷裡擠滿了“濟濟英才”，稍有良心的，真應該怵目驚心！

註釋：“多士”兩句意為：朝臣眾多，其中的仁者應當惶恐不安地盡心為國。

況聞內金盤，盡在衛霍室。

譯文：更何況皇宮內的金盤寶器，聽說都轉移到國舅家的廳堂。

註釋：內金盤：宮中皇帝御用的金盤。衛、霍：指漢代大將衛青、霍去病，都是漢武帝的親戚。這裡喻指楊貴妃的從兄、權臣楊國忠。

中堂舞神仙，煙霧散玉質。

譯文：神仙似的美人在堂上舞蹈，輕煙般的羅衣遮不住玉體的芳香。

註釋：中堂：指楊氏家族的庭堂。舞神仙：像神仙一樣的美女在翩翩起舞。煙霧：形容美女所穿的如煙如霧的薄薄的紗衣。玉質：指美人的肌膚。

煖客貂鼠裘，悲管逐清瑟。

譯文：供客人保暖的，是貂鼠皮襖，朱弦、玉管，正演奏美妙的樂章。

註釋：“煖客”以下四句：極寫貴族生活豪華奢侈。

勸客駝蹄羹，霜橙壓香橘。

譯文：勸客人品嚐的，是駝蹄羹湯，香橙、金橘，都來自遙遠的南方。

朱門酒肉臭，路有凍死骨。

譯文：那朱門裡啊，富人家的酒肉飄散出誘人的香氣，這大路上啊，凍餓死的窮人有誰去埋葬！

榮枯咫尺異，惆悵難再述。

譯文：相隔才幾步，就是苦樂不同的兩種世界，人間的不平事，使我悲憤填胸，不能再講！

註釋：榮、枯：繁榮、枯萎。此喻朱門的豪華生活和路邊凍死的屍骨。惆悵：此言感慨、難過。

北轅就涇渭，官渡又改轍。

譯文：我折向北去的道路，趕到涇、渭河邊。涇、渭合流處的渡口，又改了路線。

註釋：北轅：車向北行。杜甫自長安至蒲城，沿渭水東走，再折向北行。涇渭：二水名，在陝西臨潼境內匯合。官渡：官設的渡口。

群冰從西下，極目高崒兀。

譯文：河水衝激著巨大的冰塊，波翻浪湧，放眼遠望，象起伏的山嶺，高接西天。

註釋：高崪兀：河中的浮冰突兀成群。

疑是崆峒來，恐觸天柱折。

譯文：我疑心這是崆峒山從水上飄來，怕要把天柱碰斷！

註釋：崆峒：山名，在今甘肅省岷縣。天柱：古代神話說，天的四角都有柱子支撐，叫天柱。恐觸天柱折：形容冰水洶湧，彷彿共工頭觸不周山，使人有天崩地塌之感。表示詩人對國家命運的擔心。

河梁幸未坼，枝撐聲窸窣。

譯文：河上的橋樑幸好還沒有沖毀，橋柱子卻吱吱呀呀，搖晃震頗。

註釋：河梁：橋。坼：斷裂。枝撐：橋的支柱。窸窣：象聲詞，木橋振動的聲音。

行旅相攀援，川廣不可越。

譯文：河面這麼寬，誰能飛越！旅客們只好牽挽過橋，顧不得危險。

註釋：行旅相攀援：行路的人們相互攀扶。

老妻寄異縣，十口隔風雪。

譯文：老婆和孩子寄居在奉先，無依無傍，漫天風雪，把一家人隔在兩個地方。

註釋：異縣：指奉先縣。十口隔風雪：杜甫一家十口分居兩地，為風雪所阻隔。

誰能久不顧，庶往共飢渴。

譯文：受凍捱餓的窮生活，我怎能長久不管？這一次去探望，就為了有難同當。

註釋：庶：希望。

入門聞號啕，幼子飢已卒。

譯文：一進門就聽見哭聲酸楚，我那小兒子，已活活餓死！

吾寧舍一哀，里巷亦嗚咽。

譯文：我怎能壓抑住滿腔悲痛，鄰居們也嗚嗚咽咽，淚流不止！

所愧為人父，無食致夭折。

譯文：說不出內心裡多麼慚愧，做父親的人，竟然沒本事養活孩子！

豈知秋禾登，貧窶有倉卒。

譯文：誰能料到：今年的秋收還算不錯，窮苦人家，卻仍然弄不到飯吃！

註釋：貧窶：貧窮。倉卒：此指意外的不幸。

生常免租稅，名不隸征伐。

譯文：我好歹是個官兒，享有特權：既不服兵役，又沒有交租納稅的負擔。

註釋：名不隸征伐：此句自言名屬“士人”，可按國家規定免徵賦稅和兵役、勞役。杜甫時任右衛卒府兵曹參軍，享有豁免租稅和兵役之權。

撫跡猶酸辛，平人固騷屑。

譯文：還免不了這樣悲慘的遭遇，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啊，就更加辛酸。

註釋：平人固騷屑：平民百姓本來就免不了賦役的煩惱。平人：平民，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諱，改“民”為“人”。

默思失業徒，因念遠戍卒。

譯文：想想失去土地的農民，已經是傾家蕩產，又想想遠守邊防的士兵，還不是缺吃少穿。

註釋：失業徒：失去產業的人們。

憂端齊終南，澒洞不可掇。

譯文：憂民憂國的情緒啊，千重萬疊，高過終南，浩茫無際，又怎能收斂！

註釋：憂端齊終南：憂慮的情懷像終南山那樣沉重。澒洞：廣大的樣子。掇：收拾，引申為止息。